那天,蓦然发现菜场小屋贴上了红喜字。那红喜字,就像鲜红的果子,颤动在一簇枯黄的茅草丛中,带几分喜气,又带几分萧瑟。
小屋建在菜场朝南的出口边,由两间水泥屋和一间钢板屋组成。它们低矮灰暗,和菜场浑然一体,人们即算看到了,也只当做废弃的杂屋,不会把它与住家联系在一起。它通常情况下也是无声无息的,就像它在建筑群中的地位一样微不足道。偶尔天黑路过时,看到从门缝和窗户格子里透出昏黄的亮光,方才恍然大悟般地想:原来这小屋是住了人的。
印象中,小屋也是热闹过一阵子的,就如一片土地,尽管荒芜了,曾经总有过春播秋收时热火朝天的记忆。那时小屋住进了一对年轻夫妇,带着一个抱在怀里的孩子。自从他们到来,小屋不再沉默。屋内的电视机仿佛一位位热情淳朴而嗓音洪亮的大叔、大婶,在亢奋地唠着嗑;又像田间地头的高音喇叭,精神饱满地播放着振奋人心的节目,欢闹声此起彼伏,一浪高似一浪;洗衣机嗡嗡地轰鸣,伴随着欢畅进出、翻腾的水流,不紧不慢、有节奏地和着低声部的歌;屋里有人在炒菜,菜的翻炒声和香味带来的生活气息,让人禁不住朝屋里多看几眼:屋子很小,四五个平方米左右,摆的一张床就占据了一半面积,电视机似乎就在床头的一个架子上,墙上贴满一些用来装饰或阻挡墙灰的画纸。我很惊诧这么小小的屋子竟也收拾得整齐舒适,别有洞天。路边的树与树之间牵着一根绳子,上面每天都晾满了换洗衣物,又以小孩的衣物居多,更平添了小屋的生活情趣。不久,这对夫妻又开起了洗车行。于是,又可以看到他们从屋内接出水管,拿着各种洗车工具,围着车子,前前后后快乐而忙碌的身影。不知哪天,那一家子搬走了,小屋又变得沉寂了。人们来来去去,仿佛它并不存在。时而虚掩的门,让人想到:这里曾经住过人,现在也应该住着人吧。
小屋上的红喜字是一夜间冒出来的,醒目甚至有些耀眼,人们这才不由又朝小屋驻目一番。就像铅华褪尽的冬树枝头飞来一只喜鹊,报起了逢春的喜讯,那叽叽喳喳的欢快劲不由得你不循声而望。我心里感慨:是什么人在这再简陋不过的小屋里编织人生最美的梦?这些可爱的年轻人啊,他们不得已在这枯枝上构筑爱巢,他们的幸福什么也挡不住,他们在以他们的方式庆祝。看到小屋的门紧闭,我来到了离它最近的一个水果摊。这个水果摊我平时也经常光顾,跟男女主人都熟悉。于是我向他们打听起了小屋贴红喜字的事情。他们告诉我:小屋里住的是在菜场搞卫生的老头。结婚的是他的小儿子。小儿子在肯德基做事,小儿媳学化妆美容,在美容店工作。小两口的新房借在马路对过的高档小区里。老头还有个大儿子,是瑜伽教练,大儿媳在超市工作……从水果摊出来,见小屋门开了,门口果然坐着一位老人,穿着藏青色棉衣、六十来岁。近看老人头发略有些花白,我们聊了几句。老人外地口音,他说:现在小屋住了他和老伴还有大儿子的女儿。孙女在附近小学读书,成绩很好,舞也跳得很好……
离开小屋,我有些揪紧的心放松了,可是,原来设想的悲剧情节所积累的情绪陡然失去了依托,心里不免空落落的。而随之不久,整个内心仿佛洒进了斑驳的阳光,开始充溢着平静和喜悦——为正在幸福着的年轻人,也为周围这个幸福着的世界。也许该感谢这些奋斗的年轻人,他们追求幸福的同时,也给这个世界添抹了一份幸福;该感谢每个为幸福奋斗的人,现在的、过去的……
走到街上,看到街延伸得很远,如琴弦。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,有并肩的夫妇,有独行的老人,有推着童车的母亲……还有树木、房屋、间或驶过的汽车……恰似琴弦上拨动的音符。一切很静谧,很美好,仿如一曲悠扬的梵阿铃……